在法律的平和、理性甚至庄重、安详的后面，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莫名的战栗与激动，我会感受到其火样的热情和冰封的冷酷，我一次又一次地读出欢笑、泪水与热血，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法律的撞击——在肉体里，在心灵深处;我从法律的字里行间，读出了一种苦涩的沧桑感。  

    生活在这样的时代，不管你愿不愿意，你都会卷入法律的实践当中。我们有时候是法律的观察者，有时又是法律的参与者。免不了的若即若离，免不了的爱恨交织。我宁愿相信，无论是学说理论上的纷呈流派，还是实际生活之中的五彩斑斓，没有谁能否认法律与人的命运息息相关。当法律被玩弄于掌股之间，当法律的尊严被践踏的时期，我敢说，那也就是人的价值被极大地漠视、人的一切尊严都丧失殆尽的时期。在动荡的时代和环境里，法律隐去了她的身影，她显得多么的软弱无力。可是，也就是在这样的时代和环境中，人们才愈加渴望自由、安全，渴望人的价值和尊严，渴望法律为我们营造的文明和公正的制度环境。  

    法律是一种游戏吗?其实，是否是一种游戏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我们如何理解这种游戏的规则，如何理解游戏的参与者的态度与行为，如何理解游戏带给人们的意义与乐趣。在法律的王国里，我们可以正视自己、面对现实;可以正襟危坐同时又笑谈人生。  

    今天，我们走进了法律的圣殿，去感受那无上的荣耀与辉煌。她告诉我:当你身处的社会背叛你的时候，请不要背叛你自己;当你成为时代的弃儿的时候，请不要轻易放弃自己。要在法律的道路上争取自己的权利，要捍卫她，要捍卫你自己。  

    法律被人类的无常的命运赋予了太多的痛苦，但法律却要以改善人类的生存状况、以个人的福祉为归依。一位名叫裴恩的法国革命者说过，我可以不谈人世的邪恶，却无法罔顾我的痛苦。在我看来，对法律可以持两个层面观之:第一个乃宏观的结构层面，重在为人类的整体生活提供一个框架和安排;第二个乃微观的运作层面，重在解决每一个个体遇到的困难和纠纷。前述裴恩的话就是只看到了法律的后一个方面，却轻视法律的前一个方面。而在我们的生活中，常见的可能又是重视法律的宏大叙事而无顾法律的具体生命。我不知道这两者在人们日常的生活中是不是可以截然分开，我只知道在一个整体上不正义的法律之下，我们的悲剧将会日复一日地重演，同时，如果我们的法律不去解决好每个个体遇到的问题，对于法律也许只是似乎可以弥补的一个不义，但对于那个个人来说则意味着全部，他也许从此就丧失了对法律的希望和对生的勇气。  

    我们或许就这样在制度的邪恶和个案的邪恶之间轮回，并由此在痛苦的深渊里不断地挣扎，而且愈陷愈深。  

    法律之痛，不仅是出于法律在灾难产生之前的无力;而且出于法律在灾难产生之后的无奈。如果生活注定是无边的黑暗，那么，就让我在黑暗之中抚摩生命的热流;如果命运就是无尽的痛苦，那么，就让我在坦然的微笑中安静享受慰藉。我们可以迎接一切痛苦，只是因为，我们可以从中获得生的意义。  

    我们有过许多的神话世界，如政治的神话、经济的神话，却没有过法律的神话世界。在我看来，法律的童话是脆弱的，脆弱就像安徒生描述的豌豆公主，虽然隔着二十床鸭绒被，也能感到底下的一颗豌豆。 

    我们总说，法律是规则、是控制、是惩罚、是正义的宝剑。我们今天也知道要用法律捍卫人的权利和尊严，却在出发点上屡屡失足。这是为什么呢?  

    这是因为，我们已经习惯了法律的宏大叙事，习惯了法律是确定的、统一的特征。我们说“铁肩担道义”，实际上还是站在一个外部的立场，却不去寻找和反思法律的内部立场。法律没有大写的正义和真理。在规则和真理代言人的视角里，法律主体的叙事缺席了。因此，法律的叙事立场不是大众化与精英化的对立，而是人们直接卷入到法律的实践当中。“法律不仅包括理性和意志，还包括情感、直觉和信仰”(伯尔曼语)。实际上，法律的历程就是人类的生命的历程。  

    我们在法律中讲着人生的故事，法律也在讲述着我们。莎士比亚说，人生本是一个大的舞台。我们是演员，也是观众。法律是一出又一出的戏剧和表演。生活中有许多东西在吸引着我们，像童话和神话一样，成为了支撑我们活下去的希望。法律在什么地方吸引我们，又在什么地方让我们厌倦?尼采说:“这个世界没有真理，只有解释。”法律不是真理，只是叙事，是生命的叙事，是苦难中展现的回肠荡气的生命之歌。